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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丰小说网 > 舛宋 > 第十八章:命运(上)
 
  看着满脸愤懑之色的曹文宏,宁远却没有感到意外。

  无论作何选择,这头绪总要先理清楚,既然宋军在这利州路占尽地利天时,怎么的又把战局搞得如此不堪?而且在宁远的记忆力,似乎终宋一朝,在对外的战争中,就从未占据过主动的地位。

  看着曹文宏一幅目眦尽裂的神色,宁远只在一旁安静的等待,既然穿越到这个时代,怎能不对这历史背景,有一个基本的了解呢?

  这件事说来,还是要从绍兴和议开始谈起。就在宋金终于定下了各自疆界之后,想象中的和平非但没能到来,竟逐渐演变为沿着边境线的长期对峙。

  战争在这些地区反复的爆发、控制权不断易手。这其中所争夺的焦点,不外乎秦陇、荆襄、两淮等地。

  原因无他,对大宋来说,这些地方都是命根子,失之其一怕是就有全盘皆输的危险。至于宋庭在这西南地区,唯一能够倚重的,却是舍利州路而无他了。因为这秦巴山区的地势极其险峻,蜀口的三大关隘也是多年的经营,可谓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

  只要敌军越过这一天险,既可进入一马平川的成都平原。对于缺乏骑兵的宋军来说,在这样的地区作战,那就是颓势尽显的局面了。这还不算巴蜀地区或者说是成都平原,乃是大宋最为重要的经济中心。

  当时巴蜀一带的经济规模占了全国的1/3,其中粮食产品全国第二,纺织业,制糖业与茶产量均为全国第一,大宋商税最高的前二十大城市,巴蜀地区就占据了六座。如此举足轻重的地区,如何能够有失?

  所以守住蜀口防线,杜绝敌军南下就成了西南用兵之重。说来也巧,曹文宏的父亲,恰好就是当年镇守蜀口的名将曹友闻之弟;曹友万。那场战争发生在十四年前,是曹文宏这一生都不能忘却的惨痛记忆。

  端平三年夏,蒙古大汗窝阔台开始了全面灭宋之战,而主要的用兵方向,自然就是直指巴蜀四路的川陕战区。是年八月,由塔海为都元帅,巩昌汪世显为先锋的蒙军主力开始南下。这支十余万的人大军由蒙古、西夏、女真、回回、吐蕃、渤海等诸路兵马组成,号称五十万,自陈仓道进入秦岭,兵分两路大举犯蜀。

  当时的宋军以曹文宏率军两万人驻守仙人关,以四川制置使赵彦呐领三万人控扼武休关与兴元府。照理说这蜀军主力全线押上蜀口,各据关隘自然严防死守,力矩强敌。

  然而这个赵彦呐却临阵怯战,蒙古左路大军尚未抵达,就这么领着自己的人马悄悄跑了路。任凭蒙军一路长驱直入,不费吹灰之力既叩破武休关,攻陷兴元府。枉自曹友闻严守仙人关,将蒙军右路大军死死堵住,转头之间却觉得自己变成了个笑话。

  眼看着蜀口防线已是危如累卵,但还不至于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当然前提条件是赵彦呐别在继续跑路了....。可惜这位赵大相公显然是跑上了瘾,不但自己要跑,还要拉着曹友闻一起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蒙古人跑的比他快的缘故,赵大相公竟要求曹友闻率军南下,撤回阳平关布防,好挡住蒙军追兵的步伐,但这也就相当于全线放弃蜀口,回防关内的节奏了。

  可蜀口都守不住的话,回到关内这局势岂不更加糜烂?!曹友闻满头的问号,当即表示反对,指出这阳平关地势平坦,更加适合蒙军骑兵作战,不如赵相公将重兵屯于沔阳天险,自己大军在后呼应,准备好随时切断蒙军退路。

  如此蒙军收尾不相顾,必然不敢越关攻蜀,足保全线大捷。

  可曹友闻却高估了赵彦呐,因为他等来的除了一天七道催他发兵的令牌之外,再无别的回应。

  无奈之下,曹友闻只能散尽家财招募义军。令其兄曹友万、曹友凉二人分兵一万退守阳平关。自己则领一万人于嘉陵江黑水一带设伏,以期蒙军赶至关口之时,既绕其后路,内外夹击。

  但在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面前,最终的结果已无法改变。

  九月二十二日,蒙军前锋大将八都鲁开始攻打阳平关,曹友万身先士卒拼死抵御,曹友闻看见烽火信号,自黑水发兵,走水路抄向蒙军后路。

  九月二十七日,宋军已完成对蒙军的包围。次日凌晨天降大雨,曹友闻冒雨对八都鲁发动猛攻,曹友万闻讯后,更是全军开出关外与蒙军野战。

  是日,两军皆殊死战,蒙军猝不及防之下,死伤过半溃不成军。然而随着如潮水般源源不断的援军赶来,曹友闻也很快被重重包围。在此危难关头,赵彦呐忌忠勇而不救,竟率军退走川内。致使曹友闻陷入绝境。

  在得知赵彦呐不会发兵救援时,曹友闻仰天长叹破口大骂。为了表示殉国之决心,竟杀掉战马,下马步战。曹氏一门三兄弟,更是无一人临阵脱逃。除了曹文宏因年纪幼小,在其父亲兵的护卫下,拼死杀出重围得以生还外,其余人等皆全数战死。

  经此一役,大宋在这巴蜀地区唯一能战的主力部队,就此覆没。

  这是曹文宏最想遗忘的一段记忆,即使身为七尺男儿,每当触及这一幕时,也不免黯然神伤,就算当着宁远的面,也是双眼湿润,哽咽难言。看着这个昨晚还临危不惧的汉子,这一个片刻就哭的稀里哗啦,宁远也深知怕是触及了伤心往事。

  .....只是这个往事是什么呢?他的心中满是疑问,却又不便追问,只能继续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曹文宏才算是略定心神,拭去眼泪继续说道:

  “突然忆起旧事,到让阁下见笑了,实在惭愧”

  “曹兄哪里的话,刚才算是我不了解情况,就这么随口一问,如果话题沉重,不如暂且撇过,我们先各自休息?”

  宁远一脸的和颜悦色,顺道给了个台阶,但心中却又急不可耐的等着曹文宏说出下文。

  “这到不必,官人问起自当知无不言,只是不知阁下是否了解过,我大宋军自来讲究以步制骑。大军临阵时,则以阵法排布为克敌之道,这并非说是步兵强于骑兵,实乃是战马缺乏的无奈之举。”

  “缺马?这不到处都是马么?”

  宁远卖了个关子,看着周围几百匹战马,密密麻麻围成一圈。心中却也十分不解,宋朝缺少骑兵的确是人尽皆知的共识,可这养马有这么难么?!

  “阁下此言差矣,战马历来只有两地可产,一是蓟北之野的苦寒之地,二则是西北的河套平原,非此两地不能出良马。而到了本朝,这两个地方先是在拽在西夏,辽金之手,后又被蒙古所控,所以战马之来源被完全隔断。”

  “难道其他地方就不产马了?”

  宁远说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作为一个搞科研工作的人,在潜意识里其实看各种马都没有分别,也不认为和养牛养羊有多大的区别...。

  “产,但却不堪一用,好比西南、巴蜀、大理、广西等地皆有马,兴元府没有失陷以前,也可自吐蕃地区购马,但是这些地方的马,个头矮小冲刺不力,独善于翻山越岭,多充做驮马使用。至于用来作战....的确是不堪一用”

  曹文宏说到这里,也不由的摇了摇头,显然颇为无奈。

  “那自己就没办法养马了?”

  宁远依然不耻下问,似乎非要弄个明白。本来按他的想法,不就是修几个棚子,每天抓点草料一喂就结束的事情么?对于没有干过畜牧工作的人,想象中都是简单无比的工作。

  “自己养?官人恐怕是不了解这养马之道,凡军用马都不可圈养,而是要牧养,需要有开阔的平地供其奔跑。且体格高大的战马喜寒不喜暖,在这南方的湿润温暖之地怎么养?而中原地区虽平土甚多,但却桑陌绵延,正是财税重地,如何养马?总不能纵马毁田吧?”

  曹文宏这一圈道理讲出来,关于养马的问题大半算是听懂了,可这步兵..骑兵..究竟有何分别,宁远还是一头雾水,旋即接着问道:

  “这样说来如果没有骑兵,那以步制骑这个策略,也是完全行不通了?”

  曹文宏心道:“这个宁远也是心思细密,问了这许多问题,倒像是考校起我来了”,当下也不着急,便又慢慢的娓娓道来:

  “以步制骑若阵法得当,诸军配合无缺,也不是说临阵就不能制敌。但问题是,若敌溃你能追吗?若不能追如何歼敌?战事不利时你能跑吗?若跑不掉如何自保以图再战?再不济,若贼军不愿与你作战,你又能怎么办?”

  “感情就是机动性上的优势啊”

  “正是了”

  看着宁远一点就透,曹文宏面露笑容继续说道:

  “这问题不是出在以步制骑的战术上,而是大军开拔之后,贼军愿战便战,不愿战便走,完全不由的你。而且军容浩大,一天的粮草消耗又是多少?贼若避开大军而断你粮道怎么办?即便粮道不被断,等到你粮草不济之时再与你战又怎么办?”

  宁远听得眼珠子来回转动,心里却思量着,看来这骑兵的优势主要还是在战略上的,以往想象中的枪兵破骑,的确是幼稚了....。这边曹文宏一说起来,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感情当真是上起了课一般,只听他继续说道:

  “所以我不细说大官人也能知道,往往大军开拔之后,便陷入寻战而不得战,避战而无处走,须臾之间粮路被断,师疲兵老之时贼军又顷刻便至,这样的仗如何打?除非贼军将领昏暗不明,贪功冒进,只要不中伏兵不被围断,下官确实想不出怎样可以取胜。”

  “这样看来,骑兵对上步兵,简直和猫抓老鼠的游戏没什么两样了...。”

  “大官人果然是心思透亮啊...。”

  曹宁二人均面露微笑,似乎彼此都有嘉许之意。宁远心下的疑惑解了大半,自然对曹文宏也多了几分佩服。这一堆人看起来五大三粗,却不曾还想有这么一个逻辑清晰,思路周全的人才。只是这理清楚了前半截,却不由的让宁远对剩下的半截疑惑,愈发迷茫起来,接着便又问道:

  “那秦岭汉中一线,你们有雄关险隘可依,总不至于这样被动了吧,怎么反倒又丢掉了利州全境?”

  这个问题果然犀利,本来还条理清晰的曹文宏,突然间怔住了。只是略一沉吟,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张开口突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宁远何等聪明,他这稍作迟缓之间,已经明白这恐怕不方便回答的问题。

  “曹兄难道有所顾忌?若如此的话,不讲也罢。”

  “官人这是哪里的话”

  曹文宏心中暗自嘀咕,“这个宁远真的是太过犀利,你这让我怎么给你说?难道说赵彦呐如何怯战?曹家军又是如何被坑的?”只是看着宁远一幅似笑非笑的样子,好像又不打算就此作罢。

  果不其然,曹文宏刚客套一句,宁远立刻紧随其后跟了上来。

  “既然没关系,那宁某人斗胆还是想找曹兄讨教一二”

  他之所以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根节还是有太多的事实,打破了他的既有观念。看来这大宋说面临的残酷现实,远非他的想象。这里面不仅有宋朝自身制度的短板,也有着在军事战略上无法弥补的硬伤。

  甚至包括这强大的对手,以往的理解都太过肤浅了。蒙古恐怕绝对不仅是弓马之利那么简单…。这最终的结局似乎也是命中注定。难道说得一二之贤能之人,就能扭转大局,力挽狂澜?

  脑海中一个念头骤然升起…。难道冥冥之中,我穿越到这个时代.....。

  都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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