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阳朔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 望向那些被福尔马林浸泡的人鱼遗体，眼底多了几分肃然和敬意。
“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些。”张阳朔歉然道。
于归洋摇摇头，“该道歉的是我, 老张, 我想了很久, 如果一开始我就答应你用活体做实验, 那么他们是不是就不必用这样激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至少，至少他们就不会死。”
察觉到了于归洋的悲伤, 池渊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无声地安慰他。
“我不这么认为, ”张阳朔说, “不论是何种实验, 都必定伴随着流血和牺牲。小洋，你听说过《羚羊飞渡》的故事吗？”
于归洋点点头，以前他课本里有这么一篇课文, 直到现在他还有点印象。
张阳朔：“年老的羚羊为了族群的延续，为了让年轻的羚羊安全渡过悬崖，它们甘愿用自己的身体做踏板。难道它们不怕死吗？当然不是，只是它们认为有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于归洋猜到了张阳朔要说什么：“我明白你的意思, 所以我们不能让他们的牺牲白费。老张，他们就拜托你了。”
“职责所在，不过小洋,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张阳朔问。
“引导舆论，为人鱼树立正面形象。”于归洋的目的很明确，“等到人鱼得到了更多的关注，相信上头也不得不正视人鱼这个物种的问题。到那个时候, 一切就有的谈了。”
张阳朔：“希望一切都能这么顺利。”
之后，张阳朔把处理好的人鱼救人的录像放给他看。
“挺好的，你那个朋友技术真厉害。”于归洋感叹道。
经过处理后的录像，完全看不出丝毫处理过的痕迹，而且满足了于归洋要求的画质感人的条件。
张阳朔：“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安排媒体去运作了啊。”
于归洋微微颔首：“就这么办。”
现在老王还没回到海马滩，他依旧是生死未卜。
中日两国的关系日益紧张，海事上的纷争只是一个导火索。
而且因为死无对证的原因，日方只承认了他们的船只违规入境，却死不承认船员对王拥杰造成了伤害，更不承认王拥杰的失踪是他们造成的。
事件持续发酵，已经连续很长一段时间霸占热搜，最近热度才慢慢消退。
这时候放上王拥杰得救的视频，一定会再度激起人们的关注，蹭一波热度。
就是苦了老王了，等他回来，一定会被媒体争相采访。
要不要提前跟老王商量一下要说些什么？
“老张，你能联系上你那个朋友吗？”于归洋问道，“我想和老王通个气，免得他到时候掉链子。”
张阳朔好笑道：“你不干我们这一行，不了解情况。只要王拥杰不点头，没有哪一家媒体能采访到他，除非他们从海南游到海马滩。”
于归洋扶额：“遇到知识盲区了。”
毕竟他上辈子到死连党员都不是，更别提触碰国家机密了。
张阳朔让他稍安勿躁：“你就在这等，等他回到海马滩之后联系你，你们再商量也不迟。”
“好的。”
之后的几天，于归洋每天都捧着手机，要么就是借用张阳朔的电脑，翻看视频下面的评论。
正如他所料，视频一经发出，就收到了广泛关注。
一个月的时间，还不至于让人们淡忘这场争端的始末。
那些闻风而动的媒体们，更是把王拥杰的生平扒了个干干净净。
从争端开始，声讨日本船员的声音就没有减弱过。
想想看，一个为了国家，甘愿将青春奉献给一座荒岛的军人，该有多么令人敬佩啊。
就是这样满腔热血的军人，却被非法闯入的船员所伤，到现在都生死未卜。这让国人如何能不义愤填膺，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民众除了声讨日方推卸责任的作为之外，最关心的，就是王拥杰的情况了。
一个多月以来，王拥杰一直下落不明，人们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模糊的视频横空出世，尽管它画质堪比av，尽管拍摄者的角度令人诟病，但它却真真切切地告诉所有人，王拥杰还活着！
奇迹，真的发生了。
“距离事件发生到现在已经四十一天，我每一天都在祈祷王先生能平安无事。他是真正的国之栋梁，如果他死了，对国家，对人民，是多大的损失！感谢那位救了王先生的好心人，好人一生平安！”
“只有我觉得救人的人好像有尾巴吗？1分20秒，我倒回去看了好几遍，那个真的是尾巴！”
“画质这么模糊，别说是尾巴了，说那是几巴我都信！”
“楼上的，车轱辘都碾到我脸上了，你可真刑。”
于归洋时常因为不够沙雕，而觉得自己跟这些网友们格格不入。
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好的评论，他干脆给所有看得顺眼的评论都点了个赞。
“还在刷评论呢？”张阳朔端着吃的走了进来。
于归洋看了一眼，有生食也有熟食，看得出来老张用心了。
“谢谢。”他接过食盘，“在这里也没别的事可做，刷刷评论，打打游戏，倒也清闲。”
张阳朔失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天至少发了几百条评论。”
“可是跟底下动辄几十万的评论比起来，我这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于归洋嘴角微扬，“现在这件事如同烈火烹油，只等老王一回来，舆论就要炸了。”
张阳朔并不太关注网上的信息，不过他多少知道一些：“但你也要小心一些，舆论爆发之后，事态就很难掌控了。最后对人鱼究竟是利是弊，谁都说不好。”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于归洋说着，将一份word文件发到了张阳朔的邮箱，“我这几天写了一点东西，是有关人鱼的起源、发展，还有人鱼习性的推测。”
“推测？”张阳朔不解道，“你还需要推测？”你不就是人鱼吗？
于归洋看向张阳朔，直到现在，张阳朔还不知道他其实并不是一条真正意义上的人鱼。
他顶多以为他和王拥杰他们有些许渊源，又或者曾经以人类的身份在陆地上生活过。
死而复生这种事情，对于张阳朔这种大科学家而言，应当是天方夜谭。
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于归洋并不打算告诉张阳朔真相。
“人鱼不像人类一样，有文字当历史传承的媒介，有竹简、纸张等等来充当历史传承的载体。人鱼的历史，靠的是口口相传。有很多很多的过往，都流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我所知道的一切，也都是长辈告诉我的，我只是在他们告诉我的那些东西之上进行合理的猜测。”于归洋笑道，“但却意外适合在这个时候发出来。”
张阳朔了然：“你是想通过挖掘人鱼的生活习性，让人们更加了解这个物种，进而增加人们对人鱼的接受程度？”
“嗯。”
“可是，”张阳朔又问，“人们都还不确定人鱼是否存在呢，你现在发这些东西，有用吗？”
“好奇是人类的天性，越是猎奇的东西，就越值得探索。再说了，我的这份文件里面可是干货满满，不管是看热闹，还是真的有兴趣研究，都能从中得到满足。”于归洋对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
“那我可要好好瞧一瞧了。”张阳朔说。
于归洋打量着张阳朔，怂道：“那我岂不是班门弄斧？”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之前探讨人鱼的骨骼细胞对人体的作用，你给了我很多启发。”张阳朔谦逊道。
他本来主攻的就是基因工程等方面的科研，秋分是一个意外，除了秋分之外，他几乎不对其他的海洋生物进行研究。
只不过要研究人鱼，必然离不开对海洋生物的了解，所以他才在这方面略有涉猎。
“您太谦虚了，”于归洋可不敢跟张阳朔比专业，“您是国家最杰出的科学家之一，我哪敢跟您比。”
张阳朔也开启了商业互吹模式：“论对海洋生物的了解，我不如你。”
于归洋扶额：“老张，咱就别互相吹捧了，言归正传吧。那份文件你稍微看一下，然后让营销号去发，不要被抓着把柄。”
张阳朔也严肃了起来：“我这就去看。”
听于归洋的语气，难道那份文件里面，不单单是普通的猜想？
等张阳朔回去看完之后，才知道于归洋为什么如此郑重其事。
他赶紧又找上了门：“我说小洋啊，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你这分明是一篇论文，我看名字直接改成《论人类和人鱼同源的可能性》。”
“张所长，夸张了啊。”于归洋好笑道，“明明都是猜测，您怎么就不信呢？”
“可是你的论点是站得住脚的，有数据在支撑。我怕你这篇文章发表出去，对传统的进化论造成冲击……”
到那时候，事态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网友热议，那还不算什么。但要是引起了科研人员的重视，接下来的走向就不那么容易掌控了。
“别怕，”于归洋野心勃勃道，“只有乱起来，人类的焦点才会聚集到人鱼的身上来。老张，互联网的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要不是涉及到国家之间的争端，老王的事情也不会这么久了还持续受到关注。”
他目光灼灼，眼中没有丝毫的迟疑：“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这个机会，下一次就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了。我可以等，你可以等，但人鱼这个种族，未必等得了那么久。”
张阳朔怔然，他忽然明白了于归洋这么做的原因。
人鱼没有退路了，或许在他和于归洋的努力下，可以保住一部分人鱼。但那些散落在世界各个大洋中的人鱼，他们该怎么办？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怎样的灾难。
“小洋，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张阳朔喟叹出声。
他以为于归洋只想要保住自己的部落，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想保护所有的人鱼。
于归洋自嘲道：“我很贪心的。”
他想当那为藏羚羊垫脚的老羚羊，又不想坠落悬崖粉身碎骨，试问，还有谁比他更贪心？
作者有话要说： 《羚羊飞渡》又名《生命桥》，作者沈石溪。
不过从现实的角度来说，这种行为应该是虚构的，不能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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