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六，也是六一儿童节。
程遇之本打算陪她一起在图书馆看书的，不过临时接了银行的任务，要赶份报告，他只好先回去。
“中午我来接你吃饭。”程遇之同她告别。
“好。”张雨欣抱着书，跟他挥手。
天气格外好，张雨欣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图书馆里很安静，听不到一点杂音，她打开平板电脑，戴上耳机。
自从知道怀孕后，张雨欣的心里就踏实、安定了许多，也能沉下心来做一些事。
是肚子里的宝宝给了她继续存活的勇气……
张雨欣做题的时候很认真，一丝不苟，写字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十分耐心。
有时候她也会起身去书架上找几本参考书，时间变得格外缓慢。
图书馆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时不时还有帅气的小男生同张雨欣打招呼，带着搭讪的意味。
张雨欣保持客气和微笑，但在他们要号码的时候，又会婉言拒绝。
她看了一眼玻璃窗上自己的身影，明明又瘦又单薄，怎么会有人看得上的？
更何况，她还是个孕妇。
不过……小家伙长得太慢了，她宽松的连衣裙下，完全看不出怀孕。
张雨欣轻柔地摸了摸肚子，坐下，继续看书。
只是，她没想到张管家会打电话过来。
张雨欣拿着手机，去了走廊里。
“张管家。”她压低声音，“我在图书馆。”
“张小姐，你回来一趟吧，有事。”
“是不是海宁有消息了？”张雨欣的瞳孔里都是期待的光泽，但心口处又揪成一团。
两个月了。
整整两个月了。
“不是……和陆爷没关系，你回来就知道了，电话里讲不清楚。”
张雨欣愣了下，点点头：“我现在回家。”
张雨欣知道张管家是个靠谱的人，如果不是急事，不会轻易给她打电话。
匆匆收拾了下书本，她打了一辆出租车往回赶。
到了房子门口，她用钥匙打开锁。
门推开。
张雨欣又是愣了一下。
偌大的客厅沙发上，坐着三个男人，张管家则在一旁替他们倒茶水。
等看清三个男人的面容时，张雨欣错愕地睁大眼睛，眼底是不可思议的光芒。
心脏“噗通”就跳了起来，很有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说不清的情绪在心上蔓延开。
惊讶，错愕，茫然，不可思议。
张雨欣的一只手还扶在门框上，钥匙插在锁孔里都忘记拔下来了。
三个男人，她认识两个。
“张小姐，你回来了。”张管家连忙走过来，替她把门关上，“进来吧，门口有风，冷。”
客厅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三个男人不约而同看向她，表情各异。
桌子上的茶水冒着腾腾热气，空气中飘动着让人猜不透、道不明的因子。
安静充斥着整个屋子。
欧凡率先站起身，冲张雨欣点点头，笑了下：“张小姐，我是欧凡。”
张雨欣当然认得他，前不久刚认识，李浩杰的助理小凡。
但，张雨欣的目光仅仅在欧凡的身上停了几秒，就移开。
沉沉目光落在欧凡身边的两个男人身上。
一个，她认识。
另一个，她不认识。
张雨欣的眼底依然是无穷无尽的错愕，她皱起眉头。
两个男人也在盯着她看，表情和她差不多，很惊讶。
张雨欣又看了他们两眼，压住心口翻滚的浪潮：“坐吧。”
两个男人，年轻的那个是魏宝龙。
还有一个岁数大点的，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是她的亲生父亲。
这个中年男人的眉眼和魏宝龙很像，某些地方，比如鼻梁、眼睛……甚至都是一个模子刻下来的。
前年她还一直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她甚至觉得如果见到父亲，自己一定很激动，因为她多么渴望家人。
可如今，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头似乎并没有预期的那种激动。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丧失了心跳的能力。
她看向魏宝龙和向华，心里头无比平静。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魏宝龙按理说是认得她的，但此时此刻见到她，却一脸不认识的样子。
欧凡没有坐，他率先开了口：“张小姐，我来得唐突，不说意思，没有提前打声招呼。本来是李先生来的，但李先生实在太忙了，抽不出时间出国。”
“没关系的。”张雨欣笑了笑，“你坐。”
欧凡见张雨欣气色好多了，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见到的那样。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张雨欣呢，浑身是血。
那一次，他和李先生都吓坏了。
“张小姐，我给你介绍下吧，这位是魏宝龙，魏医生。”欧凡不知道他们之间曾经的过节和过往，李先生怎么交代他，他就怎么做，“这位是向华，美国知名珠宝设计师。”
张雨欣莞尔一笑，脸上是恬淡的笑容：“你们好，我是张雨欣。”
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有预想中的亲热，也没有预想中的激动。
只有平静。
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自己见到父亲和弟弟的时候，一定很兴奋。
直到如今，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二十多年，即使有血缘关系，也并没有那么浓烈了。
血缘只是一根线，而朝夕相处的陪伴，才会有最真挚的感情。
“张小姐，有些话……我就不多说了，你都知道。”欧凡轻咳一声，“你的事，我也都跟魏医生和向设计师说了。你们需要单独的空间聊聊吗？”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张雨欣点点头。
欧凡便对张管家使了个眼神，小声道：“张管家，我见附近景色挺好的，带我出去走走吧？”
“好，好。”
欧凡和张管家离开了屋子。
客厅里，只剩下张雨欣和她的爸爸、弟弟。
她看了向华很久，很久。
大概是经历了岁月沧桑，他和那张黑白照片上的年轻男人比起来，变化很大。
但从他的眉眼和轮廓里依然可以看出，他长得很耐看。
他就是妈妈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啊。
“雨欣。”向华情绪一直在波动，眸中是熠熠光泽。
这些年，他的精神疾病断断续续发作，但在治疗中已经慢慢恢复。
他的精神疾病本就是因为受当年的刺激而带来的，后来得知自己的儿子和女儿还活着，状态就好了很多。
只可惜，再也见不到云晓了。
张雨欣温婉一笑。
向华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这会儿，他做想做的其实是抱抱她，就像小时候一样。
张云晓给他生了一双儿女后，他别提有多高兴，每天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哄哄女儿，逗逗儿子。
原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平静、美满地过下去……
那场变故后，为了躲避陆家的追杀，他和张云晓商量，连夜离开天海市，一人抱一个孩子，到美国再联系。
张云晓抱了女儿，他就抱了儿子。
只是后来天不如人意，在逃跑的时候，他出了车祸，醒来时时间已经过去两个月，他的精神也出了很大的问题。
没想到那一次的分别就是生离死别。
他对张云晓念念不忘，有时候魂牵梦萦，记忆深处都是她的笑容。
“雨欣……你都长这么大了……和你妈妈真像……”向华局促不安。
张雨欣和张云晓长得很像，尤其是一双大眼睛。
时隔多年，他还是能清晰地记得张云晓的模样。
“妈妈……很爱你。”张雨欣看向他，微笑，“那些年，她最思念的人就是你，只是因为生活所迫，她才改嫁的，你别怪她。”
“怎么会，怎么会……我怎么会怪她……都是我的错，最可恨的人是我……我没有照顾好她，没有照顾好你们母女，让你们受苦了……”向华陷入无限的自责中。
“那些年，妈妈确实吃了一些苦，不过都过去了，你也不用太自责。过去的事以后都不要再想了，毕竟以后的路还很长。”张雨欣道，“妈妈已经去世十几年，她要是知道你每天活在痛苦和自责中，她会不开心的。”
向华点点头：“是……云晓一直都是个乐观、开朗的女孩子，我不想让她不开心。”
“所以啊，你也要开心一点，这样妈妈会很欣慰。”
“雨欣，你和你妈妈真得很像，性格也像。我没有照顾好你们，让你们失散了这么多年，我有错。”
“可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吧……”张雨欣感慨，“坐吧，我给你们拿点心。”
说着，张雨欣往厨房走去。
眼角，湿润了。
说不感慨、不难过、不唏嘘都是假的，她此时此刻的心里头涌动着翻滚的潮水。
这波潮水一下接一下涌过来，敲击在她的心上。
心，都被震住了。
她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和自己的父亲、弟弟见面，可能是完全没有一点准备。
张雨欣低下头，睫毛垂下，她在厨房拿了些早上做的点心。
向华眼眶红通通的，鼻子间始终泛着酸涩，他坐在沙发上，不知所措。
魏宝龙话不多，他默默坐着，只是听着他们在说话。
失去记忆后，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个孤儿。
如今多了父亲和姐姐，似乎……不会太孤单。
“我早上亲手做的点心，味道还可以的，你们尝尝。”张雨欣将盘子放在茶几上。
她也在沙发上坐下，抱着一杯热茶。
客厅里的气氛很安静，她的目光有时候落在向华的身上，有时候落在魏宝龙的身上。
魏宝龙还是老样子，只不过成熟了许多。
她知道那一次魏宝龙开枪自杀后就失去了记忆，现在恐怕他任何人都记不得了。
也好吧，毕竟他们之前还有很多过节。
有时候忘记，也不全是一件坏事。
向华尝了一只她做的金桔派，感慨道：“你妈妈也很会做点心，味道特别好，有时候她画画画累了，就会去厨房做一些吃的，她喜欢做东西。”
“我知道，小的时候，她经常给我做吃的。所以呀，小时候我养得白白胖胖的。”张雨欣笑了，“妈妈很疼爱我。”
“她临走前一定很痛苦吧……”向华哽咽。
“逝者已矣，十几年了。”张雨欣心口波澜涌动。
只是如今的她和从前比起来，也多了理智。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
“雨欣……能不能……叫我一声……”向华抬起眸子，眼底是恳求的目光。
她很小的时候也会甜糯糯地喊他“爸爸”，那时候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一家人在一起，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他还记得张雨欣最喜欢他给她做的那只小木马，坐在上面，会“咯吱”“咯吱”地响。
木马一响，她就会“咯咯”笑，露出两只小酒窝，可开心。
从前有多美好，后来就有多心酸。
有些伤口，当真是不能碰的，碰一下，都会鲜血淋漓。
张雨欣弯唇一笑，倒是大大方方叫了一声：“爸。”
多年前的事，他们都无能为力，时过境迁，还能再遇到，也是缘分吧。
向华瞬间泪水纵横，他哭了。
等了好多年，如今终于重逢。
他从来都没有奢望过一家人还能团圆，如今儿子、女儿都还在，他是不是该感到幸运。
张雨欣递了纸巾给他。
向华哭得不能自已。
小半辈子的分离啊，从前圆满幸福的家，如今支离破碎。
张雨欣也很感慨，如果搁在以前，她肯定会抱着向华哭一场，只是如今她已经渐渐理性。
团圆，应该高高兴兴的啊。
“爸，你和弟弟以后有什么打算。”张雨欣笑着问道，“住在芝加哥吗？”
向华擦了擦眼角的泪：“我以前一直住在旧金山，房子都还在那儿，我打算还是过去住。你弟弟也在旧金山的医院里找到一份工作，他现在还是医生。”
“弟弟也很厉害呢，就数我没出息了。”张雨欣笑笑。
她知道魏宝龙的医术很高明，从前是走了歧途，如今什么都记不得了也好，可以安安心心做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
“九九也很厉害啊。”向华看着女儿，很欣慰，“芝加哥大学不是那么容易考的，好好上学，毕业后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我们不会太打扰你的生活，要是想我们，可以去旧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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