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训练场，是童智力手里的魔鬼集中营。
陆海宁自小就在那儿训练，吃过很多苦，也受过不少伤。
当然，也练就一身本事。
童家的子子孙孙，都是要去那里历练的。
陆虎隆眨着滴溜的大眼睛看着童智力。
虽然他没听懂“训练场”是什么意思，可是他模模糊糊明白，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要，他不要离开九九……
他不要再回伦敦了，伦敦没有九九……
陆海宁没有做声，沉默良久。
“你两岁半就被送过去了，他已经三岁半了。”童智力道，“小孩子越早训练越好，不然娇里娇气的，像什么话。”
说着，他冷肃的目光在陆虎隆的脸上扫了一圈。
“宝宝不要去……”陆虎隆嘀咕，“不要离开天海市……”
他声音特别小，可还是被童智力听到了。
童智力满脸不悦：“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一点规矩没有。”
“我自有主张。”陆海宁淡淡道。
“爸爸……”陆虎隆可怜兮兮地拉了拉陆海宁的衣角，“不去嘛，不去……”
“陆海宁，你太惯他了。”童智力看不下去，“就算是你母亲，一个女孩子，小时候也不会像他这样。你自己看看，把他惯成什么样了。撒娇？男孩子撒娇，成何体统。”
童智力对陆虎隆本就没有太多接触。
今天算是第一次正式接触。
他还以为虎父无犬子，陆海宁的儿子肯定不会娇生惯养。
没想到，开了眼界。
陆虎隆怕怕的，被童智力一吼，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眼睛红了一圈。
为什么要凶他……
他平时也跟老陆撒娇啊，可是老陆除了会嫌弃一下外，不会吼他。
可是这个太外公……好吓人。
“陆海宁，不用我说你也明白，男孩子自然是严格要求比较好。我不是挑拨你们父子关系，我只是希望童家的子子孙孙都能出人头地。”
“我会把他送过去。”陆海宁脸色平静，“具体的我自有主张。”
“你有主张就好，你自己也说了，就这么一个儿子。我想，你也不愿意他将来成为好吃懒做的二世祖，是不是？”
“我知道。”陆海宁眉头皱起。
陆虎隆彻底吓坏了，爸爸要把他送哪里去啊？
不要，不要……
他不要离开天海市，不要离开九九，不要啊……
怎么办啊，他要是走了，九九会想他的……
那九九不开心的时候，谁哄她呀？老陆只会惹她生气……
“爸爸，不要把宝宝送走，宝宝会听话的。”陆虎隆拽着陆海宁的衣角不肯松，水汪汪的眼睛里布满泪花，“宝宝不会惹你生气了，宝宝会听话的，不要把宝宝送走好不好，九九会想宝宝的……”
小家伙嗓音哽咽，眼泪水都快掉下来了。
童智力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陆海宁，你看看，你把他惯成什么样了。没出息。”
一个男孩子，只会撒娇卖萌，有什么出息？
“他是我儿子，我会管教好，不需要外公多操心。”陆海宁嗓音寡淡。
陆虎隆的小手还在暗地里拽着陆海宁的衣角不肯松。
那个训练场……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不要去。
“我知道你有分寸，我不会多操心，我也懒得操心。”童智力语气不悦。
这个外孙，向来都只会忤逆他。
他又扫了陆虎隆一眼，这个小东西，还没说他几句就眼泪汪汪的。
真没出息。
也不知道是陆海宁跟什么女人生的孩子，恐怕他那妈妈也没什么出息。
赵美幽虽然有野心，但童智力在某些方面还是很赞赏她。
她聪明、上进，肯努力，年纪轻轻就办过很多次画展，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
气氛，忽然就冷了下来。
陆海宁眉头深锁，脸色暗沉。
陆虎隆被训得既不敢吃东西，又不敢哭，委屈得不行。
眼泪汪汪，不发一言。
他不要在这儿吃饭了，他想回家，为什么要带他过来，生气了！
他的小手全程拽着陆海宁，不肯松。
童智力岔开话题：“赵美幽的事情，我会配合你。人如果抓到了，跟魏宝龙一样，交给我处理。”
“可以。”陆海宁没有反驳。
童智力没有再提陆虎隆，和陆海宁随意聊了一些。
偌大的包厢，气氛格外冷。
陆虎隆吃了点东西就吃不下了。
他趁着童智力去洗手间的时候，拉了拉陆海宁的袖子。
“爸爸，回家好不好？宝宝想回家……”陆虎隆眼眶通红，小嘴撅着。
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我让司机把你送回去。”陆海宁应了。
他看出来，陆虎隆和童智力确实不大亲近。
“爸爸最好。”陆虎隆擦了擦眼睛，“爸爸，你别把宝宝送走好不好？宝宝舍不得你，舍不得九九。”
陆海宁沉默，没有应。
“爸爸，你不爱宝宝了吗？原来你对宝宝是假好，不是真心的！”小家伙很生气。
要是真心爱他，怎么舍得把他送走啊？
还是说，他真得是宠物店买的，现在要把他送回宠物店？
或者，把他送给别的人家养？
不可以的……
他舍不得老陆，舍不得九九……
“怎么不是真心的？我对你不好？”陆海宁低头，看向椅子上的小家伙。
小家伙很小，瞪起眼睛来的时候，特别生气。
陆海宁对上他的乌亮的眸子，又好气又好笑，颇为无奈。
“你是不是要把宝宝卖掉？卖多少钱？”
“倒贴。”
“啊……”陆虎隆忍不住了。
倒贴都要把他卖掉？他不可爱吗？不萌吗？不讨人喜欢吗？
小家伙洋娃娃似的坐在椅子上，很生气，又很无精打采。
他低着头，默默玩着手指头。
陆海宁给司机打了电话。
外面还在下雨，雨声很响，敲打着玻璃。雨水形成雨柱，从玻璃上顺流而下。
窗户上起了朦朦胧胧的水雾。
陆海宁看了一眼腕表，已经是晚上八点半。
司机很快上楼来，牵着陆虎隆的手，将他带到楼下。
倒是童智力看到后，十分不悦。
“你这儿子，倒真是娇生惯养。”他擦了擦手，重新坐下。
“吃过晚饭，陪我去参加个晚宴。”童智力轻描淡写道。
“外公，你也热衷参加这些？”
“是你韩运韩伯伯的红酒宴。”童智力道，“不用我多说，你韩伯伯如今身居要位，是国安部部长。”
陆海宁扬了扬唇角，没有多说什么。
陆虎隆被司机送走后，才松了一口气。
车子在别墅停下时，雨还在下。
到处是氤氲的水汽，气温很低，夜色很沉，一眼看不到尽头。
车子一停下，陆虎隆也顾不上打伞，迈开小短腿就往客厅里走。
“九九，九九！”他一边跑一边委屈地喊。
“小少爷！”佣人担心地追他，怕他摔倒，“张小姐在卧室里。”
“九九，九九！”陆虎隆又委屈地往卧室跑。
跑到门口，使劲儿拍门！
张雨欣刚洗完澡，她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赶忙打开门。
“小隆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她蹲下身，搂住小家伙。
陆虎隆的额发上是沾湿的水汽，两只眼睛还是红通通的，看上去想哭过。
“谁欺负你了？”张雨欣心疼得不得了。
小家伙这么懂事，谁欺负他？
陆虎隆揉了揉眼睛，小肩膀颤动着，哽咽道：“爸爸。”
“嗯？”张雨欣没明白，“被爸爸骂了吗？”
“不是，爸爸要把我送人。”陆虎隆“哇”地哭了，扑进张雨欣温暖的怀抱里。
张雨欣刚洗过澡，身上是香香的沐浴露味道。
陆虎隆搂着她，不肯松手。
“送人？”张雨欣越发不解，“为什么呀？他什么时候说要把你送人了？你们晚上在哪里吃的晚饭？”
“不知道……”陆虎隆很委屈地揉眼睛，“他不喜欢宝宝了，他嫌弃宝宝……”
张雨欣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海宁对陆虎隆虽然不会很溺爱，但对陆虎隆也是非常宠爱，怎么会把他送人呢。
一个宝宝，陆海宁还是养得起的。
陆虎隆也表达不清楚，只是很难过。
张雨欣心疼地搂住他，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家伙。
“不会的，你爸爸很爱你，不会把你送人的，他是逗你的。”
“没有，他说要把宝宝送回伦敦。”
“小隆隆，不哭，等他回来，九九帮你问问好不好？不哭。”张雨欣哄他。
“唔。”小家伙点点头，搂住张雨欣不肯撒手。
张雨欣将他抱到屋子里来。
小家伙看到张雨欣的零食柜，眼巴巴指着：“宝宝想吃……”
“晚饭是不是又挑食了？”
“没……宝宝没吃饱，有个老人好凶，爸爸让我叫他‘太外公’，好凶好凶，宝宝怕，没敢多吃。”
太外公……是童智力吗？张雨欣困惑了一下。
他也在天海市？
也是，恐怕他是要亲自收拾赵美幽和魏宝龙的。
她没有再去问那两兄妹的情况，她知道这些不用她操心。
她也不太想管那些事，很累。
张雨欣心疼小家伙，赶忙给他拿了填肚子的零食。
“九九陪宝宝一起吃……”陆虎隆的小手拽住她。
“好。”张雨欣坐在他的身旁。
窗外雨水潺潺，下个不停。
张雨欣陪小家伙吃零食，看电视。
“九九，偷看电视，被爸爸知道要被骂。”陆虎隆小声道。
“偶尔看一次不会的，他没有那么不讲理，九九罩着你。”
话音刚落，张雨欣想起来，那人确实不怎么讲理。
“九九真好，给！”小家伙往她的嘴巴里塞了一只番茄味的薯片。
张雨欣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他们俩并肩坐在床头，零食放在中间，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零食一边聊天。
陆虎隆可开心了。
终于没有了在酒店时的压抑感，还是和九九在一起好。
那个什么太外公，他一点都不喜欢，爸爸也变坏了，居然要把他送走！
怎么可以这样呢。
中途，张雨欣又去给小家伙洗了一个澡。
陆虎隆开开心心地在放满水的浴缸中玩，弄的到处都是泡沫！
他湿漉漉的小手蹭着张雨欣的脸，咯咯笑。
张雨欣也笑了，抓住他的小手：“小隆隆，不许调皮哦。”
“九九，晚上跟你睡好不好？”
“好呀，你先睡，九九要去看书。”
“九九好辛苦。”
“嗯，以后赚了钱给小隆隆买好吃的，好不好？”
“那等宝宝长大了，也给九九买新衣服，好不好？”
“好。”
他们就像是约好了一样，开心地说着话。
张雨欣头一次发现，自己和小孩子也可以这么谈得来。
从第一次见面，这个小孩子的身上就像是带着巨大的魔力，让她逃不开，躲不去。
就算是刻意去躲，心里头也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意。
这种感觉，是从前不会有的。
其实三年过去了，她已经差不多从失去宝宝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想起小家伙在她肚里的情景。
小混蛋很闹腾，跟陆海宁一点都不像。
他喜欢踢她，尤其是刚怀孕那会儿，她孕吐很厉害。
没少被小家伙折腾。
一个人去医院做产检，一个人在夜里翻来覆去，也接受过别人鄙夷的目光……
不过那些看似痛苦的时光，现在想想也都是甜蜜。
陆虎隆在浴缸里闹了一会儿，睡着了。
张雨欣笑，怎么跟她一样。
她有时候在浴缸里洗澡也会睡过去。
她给小家伙擦身子，擦干后用浴巾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轻轻放在她的大床上。
小家伙睡得很香，偶尔咂咂舌。
张雨欣坐在床边看了他很久。
小隆隆……九九要去美国念书了，以后如果不能经常看你，也会想你的。
她修长白皙的手指头在小家伙的脸蛋上轻轻摩挲。
半晌后，她低下头，在他的脸颊上印了一个温暖的吻。
替他盖好被子，她才踩着软绵绵的地毯，轻手轻脚走出去。
回到书房，她继续背诵白天没有背完的课文，高考那会儿，她都没有这么认真过。
窗外的雨还在下，朦朦胧胧，天地间氤氲起白色的水汽，一层一层覆盖在别墅外。
张雨欣听着雨声，忽然有一种时间还停留在几年前的恍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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