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挥手给了他一个耳光，面具被打落在地，我看见他流血的嘴角挂着残忍的笑意。那张脸，那么俊秀、那么狰狞，那么令人喜爱，又那么令人可憎！
“打得好，来，接着打！”他断喝一声。
我也是失去理智了，劈手又给了他两个耳光，他没躲开，却用舌头舔着嘴角伤口，举手抹一把鲜血，对我冷笑道：
“没错，我是已经记起来了，可是，你觉得这样对我是一种幸运？我该高兴？”他站起身子，“昨天夜里，我醒过来，记起了我就是赤天羽，呵呵呵，多可笑！”他又用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惨然地笑了起来，“我活了二十一岁，现在发现自己根本就是一个笑话，一个错误！”
忽然，他猛地挥手道，“邢戈，把她们带出去！”
他说的是那些女孩子，邢戈命令道，“全部上来吧！”
那些浑身鳞伤的女孩子如获大赦，急忙赤身爬出了浴池，纷乱地抓衣裳蒙住身子，哆哆嗦嗦地跟着邢戈出去了，若漪却立着不走，赤天羽盯着她道，“你也出去，我和她有话说。”
邢戈拍拍若漪的肩膀，她迟疑地看我一眼，跟着他出去了。
偌大的九重楼第九层，只剩下了我和赤天羽，还有那一池血水，里面穿梭着血色小蛇。
“在这个乱世里，不止你一个人苦，要疼爱自己，好好活着。”我颤抖地说出了他曾经劝我的话。
他无力地惨笑着，抬起头却是满脸泪痕，“你用我说的话，来劝我？你以为这些话对我有用？你会说这些，是因为.....你不是我！！”
他猛地将那几案上的东西尽数打到地上，声音几乎惊天动地，同时，我看见他的手上滴下了鲜血。
“赤天羽！”我叫他，想过去帮他，他却喝道，“你别碰我！！”
我立在那里看着他颤抖的身体，忽然心里想哭。我和他之间，只是隔着虚空，又好像，隔着千万关山，难以跨越。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彼此身边。
“如果你是我，你从小就是父亲想杀之后快、母亲泄愤报复的孽种，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人却将你弄成一个杀人的工具......一个对极乐水百般依赖的瘾君子，一个连自己都不敢面对、自己追杀自己的人，一个将母亲推下悬崖、砍断母亲手腕的人！！你会怎么样，你告诉我，你会怎么样？！”他的吼声在空空的屋子回荡。
我觉得眼前模糊了，眼泪涌出我的眼眶，却无言以对。
“赤天羽，死了，我再也回不去了.......”他瘫倒在地，茫然看着我道，“鱼玄裳，其实我十一年前就认识你，而不是六年前......那时你的名字，叫冷小唐。”
我惊异地看着他，他闭上眼睛开始诉说：
“那年，我十岁，却已经有着和司空绝一样的性情。皇甫世家大丧，我跟着司空绝从凤凰域回来，他带我去见过一群人，在一家客栈，我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因为我毕竟太小，又是第一次离开小桃源，江湖的一切，对我都是陌生的。我独自一人坐在窗前望着夕阳落下后的彩霞，忽然听见笛子声，好动听，我趴在后窗看去，看见了那棵老梅树.....”
我更加惊诧，我家客栈？！
“......我看见一个穿绿裙子的小女孩，她坐在秋千上荡秋千，还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他坐在树上吹着笛子，那场景衬着满天霞光，真的好美，就像一个梦，我听见他们在聊天，脸上洋溢着笑容，看上去特别幸福。那小女孩笑得好灿烂，我从没见过那样的一双眼睛，那样的一张脸，那样的笑声，我当时多么希望我是那小男孩，可以陪在她的身边，看她荡秋千，和她说话....也是那一刻，司空弑天的灵魂一分为二了......”
我觉得浑身战栗，我家的惨案，难道和小桃源也分不开？！
“不知为何，那个店主忽然闯进来，他大概是偷听到了什么，我回头时，看见他在大声嚷嚷，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被人杀了！”
我爹！我瞪圆了双眼，杀死我爹的人，是司空绝！
我再也忍不住，猛然冲过来，一把抓住了赤天羽的肩膀喊道，“是你们杀了我全家，是你们，你们为何要这样做？！我们和这些江湖恩怨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看着我，忽然握住我的手道，“你知道我为何会变成赤天羽么？我从内心深处想把这件事忘记！司空绝是没有出手的，动手的是皇甫天，而决定杀你全家的，是舎依兰......”
“无论怎样，你们杀了我的家人，我全家十九口！”我抽出手来，几乎是怒吼着。
“不止你们一家，”赤天羽苦笑着，“那晚死了很多人，我想救你们，可是司空绝将我拉在身边，我脱不了身。当他们说个男孩从水塘里逃出来，很多人追过去，还有人要下水去看，我急忙说看见一个女孩从墙头爬出去了，于是才没人下水搜索，全都追出去了。”
原来，当年不是我运气好，而是他暗中帮我，我才逃了一命。
“我跟着司空绝绕过几个街口，当他们和镇上别的人发生冲突时，我又跑回来，我知道那女孩还在家中，可是那里已经是一片火海了......我从此就失去自己，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寻找你，找了你五年。那五年，我是快乐的，因为，我是寻找冷小唐的赤天羽......虽然内心深处一直藏着个追杀自己的仇人，但我从没想过，那就是另一个自己。铁马山庄出事那天，我没想到会在那遇见你，你从天而降，立在树下抬头看我时的那个眼神，我立刻认出了你......所以你问我，为什么要帮你，我真想告诉你，我一直在找你。”
我闭上了双眼，泪水流出来，能说什么呢？
爱与恨在此刻，全都失去了力量，我内心翻江倒海，九重楼的最高层，困着的，该是世上最绝望的两个人吧。
半晌，我默默走到赤天羽身边，缓缓拿起他流血的手，撕下衣襟一角，开始给他包扎，他看着我喃喃道，“你不恨我吗？你家人的死，还有梅花城那些人的死，你看，”他看着自己的手道，“这上面有很多人的血，很红，很红。”我只是慢慢给他包扎，同时低声道，“不要再自苦了，你总好过我，无论怎样，你还有父母在世上，我呢？今生今世，我再也不能见到我的父母了......”
他眼中闪出孩子的光芒，有些欣欣然地道，“你不恨我？那太好了，我们放下一切，离开好吗？”我抬眼看着他，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他总是这样，一半冰雪、一半火焰；一半孩童，一半恶魔。我拿他如何是好？！爱不得，恨不得？近不得，舍不得。
“赤天羽，我现在脑子很乱，我不恨你，我也在乎你，可是，我也不能喜欢你了。”
一句话，我看见他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取而代之是一片冷漠，“为什么？什么叫，你不恨我，也在乎我，却不能喜欢我了？”
“你不会明白的，若你单纯是赤天羽，我们，可以在一起，可如今，我们怎么能走到一起呢？我们此时的情境，是恩怨难分的。”
我结结巴巴说完了这，就听见他的冷笑生。
“告诉我，云千里关在哪里？算我求你。”我看着对我嗤之以鼻的他，几乎是乞求他了。
“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忽然大声冷笑起来，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你该在拒绝我之前，问这件事。现在问，太不聪明了。”
“你什么意思？”我脑袋混乱地问。
他已经抽出手去，看着我冷笑，几乎咬着牙根道，“梅花城，你每次都是因为梅花城，你一次次弃我而去，一次次在我心上扎刀子！”
“我不想骗你！我答应过四哥，任何时候都不能不管梅花城的！”
他仰天大笑道，“梅花城如今不是很好么？要你这个外人去操心？”
“很好？”我苦笑一声，“如今的梅花城，不过是傀儡城而已，随时都能被人如鸟卵一样捏碎！”
“云逍遥给你喝了有什么**汤？我真后悔让你进梅花城，六年前就该把你带走！”他眼睛发红，我知道他的理智在丧失。
“城中那么多人，如今是各派的众矢之的，水犹寒大婚那天不就很明显，城主无能，他们可能被屠杀殆尽，屹立百年的荒城，不能就这样毁了！我只想找到千里姐姐，让她回去掌管梅花城。”我觉得自己有些眩晕。
“它怎样与你有何关系？它不过是你当年避难的地方，不是你的家！那些人，也不是你的亲人！”他大声质问我道。
“义父对我有救命之恩，和我有师徒之情，父女之分，城中的人和我共同生活六年，我怎能眼看他们于水火之中而不顾？”我着急地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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