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李家康说这话的时候, 程振华的脸像是被打了一下。
生疼！
这诺大的部队，还真就没照顾好两个小孩。
李家康这才注意到沈卫民身后站着的程振华，“干爸！你回来了？小三哥呢？”李家康的声音有些惊喜！他左右看看，没有看到自己要找的邓要武, 才开始有些着急, 眼眶都红了个边。
“我把他送家去了，等过几天和你邓叔叔一起回来。”程振华解释道。
“奥, 那就好, 那就好。”李家康拿小手拍了拍胸脯，他就说他打听来的消息不能出错, 说小三哥得救了，就是得救了。
“还去不去吃饭了？”沈卫民冷冷的提醒。
“去！”咋能不去？他这几天过的可苦, 要忙着养活自己, 又得想着湮灭证据, 还得抽空担心被抓走的小三哥。
他们兄弟四个里头小三哥最好骗, 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这么聪明，一抓就抓了个最傻的, 恐怕连向人求救都不会，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心里。李家康为此是操碎了心，隔天就去军区那边打听打听, 直到前几天知道小三哥获救了，他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通忙活下来，就发现他爹还有干爸留的钱票不知不觉就用没了, 虽然这几天靠在食堂说书能吃上饭, 不过李家康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付出的劳动支撑不了他和小聪哥敞开肚皮吃饱饭，所以一直都悠着呢。
台女士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完事, 干爹执行任务也没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爷奶和小叔远水解不了近渴，他们可不能讨人嫌弃。现在不一样了，他小叔来了，他们能敞开肚子吃。
李家康拉着沈卫民就往家走。小叔虽然性子不着调，但是对他是挺好的，一块大白兔奶糖，还知道分他一半。“小聪哥，快走，吃饭了。”
叶聪应了一声，跟在沈卫民的另一边。
沈卫民一边往前走，一边瞥向河岸边的床单，“程团长，麻烦你了。”这年头物资贫瘠，任何东西都不能
随意浪费。
程振华点点头，“你先领他们去吃饭，我叫人收。”
勤务员没等团长吩咐，已经自顾自站了过去。两个小孩洗床单跟闹着玩似的，也幸亏他们没把床单扔水里，要不然他们根本整不上来，要是硬拉他们还可能被水卷走。
沈卫民让都没让，很干脆的转身，领着两个小的走了。
“叔叔，叔叔你有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东西吗？”李家康拉着沈卫民的手晃悠着。“上次你和奶寄来的猪肉干、鸡肉酱，我和小聪哥都喜欢。”
“还想吃？”
“不是我想吃，是肚子说它还想吃，我只是向小叔叔你传达肚肚的意思。”李家康一边拱起小肚子，一边笑眯眯的说道。
他走的实在费劲，身上的迷彩短袖太大，走几步不小心就是一踉跄。沈卫民想把他提溜起来，对方还不让非说自己是个男子汉，不能给身体虚弱的小叔叔添麻烦。
沈卫民:“……”大侄子你咋回事？一点面子都不给你叔留啊。
还是后面赶过来程振华一把把他提溜起来，扔到了背上。这时候他倒什么都没说了，沈卫民牵着叶聪的手跟在后头。
在去家属院还是去食堂之间，沈卫民选择去家属院。虽然家里乱的很，不过能躲躲清静，现在连食堂一个炊事员都知道他哥、台素华以及何红明团长之间的那些事了，其他人想必也都略有耳闻，他们现在过去指定要被围观。
不是每个人都像今天遇到的那个年长的炊事员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自己的事的。再加上最近这段时间，身边这俩小的可在食堂可谓出尽了风头，一个六岁小孩，领着一个五岁小孩在食堂靠说书抵饭钱，到哪都是奇闻。
沈卫民敢说现在他要带着两个小的出现在部队食堂，肯定会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虽然说他来这一趟所求之事不管成不成都必然会成为别人饭桌上的谈资，但不是现在。而且，他想两个小的能好好吃顿饭。
沈卫民再一次回到小院的时候，程振华的勤务
员已经在了，床单晾晒在院子里晒衣绳上，客厅的饭桌也擦干净了。
“哇，叔叔，你回来的好快！”李家康惊呼。
勤务员笑笑，深藏功与名。跟在团长身边，没有点儿眼力价儿能行吗？
沈卫民也冲勤务员笑了笑。他把自己提来的背篓提过来，隔里头翻翻找找。不一会儿，桌上就摆满了吃食。
首先是他的三层饭盒，饭盒最下面是炒笋丝，还热乎的，冒着热气。中间是一只烧鸡，已经切成了片儿，一打开饭盒就能闻到喷香味。旁边还有用草纸包裹着，拿出来的千层壮馍，切成了扇形，能够闻见焦香的茴香味儿。
程振华微微诧异，对方着急忙慌来军队，还能提前准备好这些，看来小同志的心理素质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好上不少。只是这背篓这么能装吗？他刚刚提着的时候，虽然觉得有些沉手，却着实不像装了这么多东西的。
程振华身后的勤务员却早已经在默默咽口水了，这段时间跟着团长东奔西走，伙食上只能说能吃饱，像这样高水平的餐食，他已经许久未见过了。
两个小的不用说，从沈卫民开始摆盘，他们就狠狠地盯着他的手，吞咽口水的动作极其明显。不过，就算是再渴望再饿，他们都没有直接上手去够。
“小叔，”李家康催促道。
沈卫民只做没听见，他又从背篓里拿出一个水壶，挨个给李家康和叶聪喝了水。，这才把筷子递过去，“吃吧！”
“耶！”李家康欢呼一声，哼哧哼哧开始吃饭。第一筷子当然是烧鸡，这味儿太香了，他早就顶不住了。
小孩儿的食量能有多大？反正哪一个都能抵得上沈卫民吃的多了，吃完饭，两个小的抱着小肚肚，窝在椅子上舒服的叹气，看那模样不像是六七岁的小孩，倒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一样。
沈卫民把饭盒的最上面一层打开，里面放着几块甜瓜，还有几块豆糕。本来是准备给两个小的甜甜嘴的，不过现在看样子是不用了。撑成那个样了，再往
肚里踹，怕不是得爆炸吧。
“啊！小叔你耍诈。竟然不提前和我说一声，我也好给它留点地儿。”李家康小朋友看他小叔拿起豆糕往嘴里塞，忙叫嚣道。
沈卫民面无表情，还留点儿地儿？这是真贪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等回头咱们回去的时候，买热的吃。”
沈卫民语气淡淡的。
“好耶！”李家康重新焕发了活力，然后安心的窝回去消食去了。
程振华的眉头紧锁，沈卫民的态度已经摆得很清楚了，对方就是要带两个小孩走，态度很决然，看上去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程振华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有攻击性的沈卫民。如同他羸弱的身体，沈卫民在程振华眼里虽然有些执拗，但和家养的猫一样爪子看着锋利其实是无害的。但在此刻，他却觉得沈卫民更像那竹子，敌人强大，把竹压弯，再弯，再弯，一松手，他也是笔挺的。
“这件事情的从长计议，总得先问过台同志和几个孩子的意见。”程振华试图商量，这要是他手底下的兵，别说在他面前耍脸子，就光是这个态度，他早就一脚踢过去了。但是沈卫民不是他的兵，站在对方的立场上，他所作所为似乎也情有可原。
程振华昨晚才回到省城，他连自己家都没回，把邓要武交给他爹，立刻就回来了部队，就是因为不放心李卫国这几个孩子。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台素华具体什么情况，只是看这家里没有丝毫烟火气，两个小的又这么狼狈，他大概能猜到台素华被什么绊住了手脚。
沈卫民却不停，他挑眉看向两个小的，“毛蛋，你和你干爸说你要跟小叔走不？我们回家找你奶。”
“好哇，好哇！”李家康有些兴奋。
旁边的叶聪也跟着点了点头。
程振华的太阳穴却突突的疼，他看向沈卫民“你跟我出来！”说完，率先走出了门。
沈卫民也知道有些话当着孩子的面说不好，站起来径直跟了出去。两个小孩到底是小孩，看到他们两个争执有些不安，也想跟着站起来，沈卫民安抚性的
冲他们笑了笑，“老实坐着，歇过这口气，就出去散步消食，然后收拾收拾准备跟小叔走了。”
李家康站在椅子上，冲沈卫民伸出个大拇哥，“小叔，你努把力，别关键时候掉链子，你大侄子能不能吃饱饭，就靠你了。”
沈卫民正要出门槛，听见这话差点被门槛绊倒，回头警告的看了一眼李家康：“李毛蛋，皮痒了，老实坐着！小聪你看着他点。”
叶聪点头，拉着光屁股的李家康坐下，“老实点！”
李家康果然坐了回去，看上去规规矩矩的。
沈卫民这才走出屋。俩小的非常有默契，立刻歪歪扭扭的够头往外看，小孩子是很聪明的，大人们在说关于他们的事情，他们都有预感，说到底就是不安。
“你是打定主意，要把两个小孩接走？”程振华审视性的看向沈卫民。
“是。”沈卫民点头，“我可以说得更明确些，只要他们点头说愿意，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带他们走的。而且我认为我哥尸骨未寒，就想着改嫁的女人，也没几个心思能照顾好我哥的孩子，她的意见得折中算。”
程振华严肃的看向沈卫民。
“我也不想听你们做出什么承诺，就算说的再好听，事实其实已经摆在了我们家属眼前，我亲眼看见的总不会说谎。希望组织上能把我们的意见考虑进去。”沈卫民一步不让。
程振华看了沈卫民一会儿，沈卫民迎着他的目光，寸步不让。
“去把周师长和常副政委叫来，”程振华转身吩咐勤务员。他这段时间不在军营，一个个的都办大事去了，他们不是都很能干吗？那眼前这个就交给他们解决去吧。
程振华本以为两个孩子留下是最好的，李家康从小跟着卫国在军营长大，现在跟着新兵训练都能比出成绩了。虽然年纪还小，但不管情商还是智商都远远在同龄人之上。
邓家的要武年纪还大点，那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但自从认识了李家康，满口都是小四说过什么，小四说过什么，
对李家康那叫一个言听计从。这可不是谁都能办到的。他们这种家庭出生的孩子，傲气刻在骨子里，不管年龄大小，要让他们真正信服的，可能一辈子也只有一个。
其实都不用看远了，叶聪刚来的时候，谁都不让碰，就是对把他救回来的卫国都心存警惕，唯独李家康一声“哥哥”把他喊了出来，到现在处的跟亲兄弟似的。其中虽然有同为小孩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李家康的原因，不然部队这么多孩子，处到现在也是他们两个关系最好。
现在，看到沈卫民如此坚持，程振华觉得两个孩子留下的面恐怕不大了。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这孩子这样的性格以后不管做什么都能做得好，留在部队他可能只有从军这一条路，但跟着他小叔，他有无数条路可以选择。
这个点，大家都在。程振华让勤务员去叫，人呼啦啦的就来了。
周师长是个看上去儒雅的中年人。他也是从班长一步一步升上来的，不过能晋升师长他算是捡了个便宜。第三师有个先锋团，先锋团团长程振华锋芒毕露，个人风格太重，再加上军功卓著，家世上上等，一般人根本压不住。顶头上司强，他就能比人更强。
要是师长找个炮仗脾气，那第五军就别想安宁了。因此，军中专门挑了个中庸之人来做三师师长，就是避免和锋芒正盛的程振华产生矛盾，从而又能形成某种制衡。
“振华，怎么突然把我们叫到卫国家里来了？”周师长看了看这杂乱的院子，皱起了眉。
“怎么？屈尊降贵？”程振华冷声问道。
“说话怎么夹枪带棒？怎么我最近得罪你了？”周师长冷哼一声。知道这小子不把他放在眼里。但是，这冷嘲热讽的可就过分了。
“呐，你们之前做的决定，现在人家家属找上来了。进去解释吧，看能不能获得原谅？”程振华往里示意，“呵，要是不回来我都不知道你们竟然忙到了这种地步，怎么？整天在部队里，连家属院这边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食堂都传遍了的事，你们就没听见任何风声？”
“怎么回事？里面谁啊？”常副政委伸头过来打探，邓政委为了他儿子的事东奔西走可以说操碎了心。这段时间，部队的工作都移交给了他，现在文件还压了一桌子呢。
“李卫国的弟弟。”程振华冷声道，率先进了屋。
“伯伯，叔叔，”李家康和叶聪是认识人的，他们嘴里还噙着甜瓜，含糊不清的冲进来的人打招呼。
沈卫民倒是一动不动，没看见一般。看俩小孩儿把甜瓜吞下去之后，他拿手巾给他们擦了擦手，然后让他们下来。
“去院子里散步消食，不准出院子！”
“知道了。”李家康拉着叶聪跑出了门。
“各位坐吧！家里没热水，站着等也喝不了茶。”沈卫民冷着脸说道。
“这位小同志……”
“沈卫民。”
“啊？”
“我的名字叫沈卫民，是刚刚牺牲的李卫国的弟弟，亲弟弟。”沈卫民淡淡解释道。
“嗯嗯，那沈同志能不能说说你这次来是要做什么，要是关于抚恤金，那个……”
“周师长……”程振华皱眉，警告似的瞥了他一眼。不管是他去沈家时还是刚刚在这里见到沈卫民，对方都没提一个钱字，现在提起这些，他觉得是对对方的侮辱。
沈卫民却没有这种感觉，他现在还能笑得出，“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我就想问问这抚恤金是怎么分配的？”
周师长看了一眼旁边的常副政委。
“原则上是父母，妻子和儿女平分，现在这两个孩子还小，台素华同志一人领着三个孩子，组织上会在一定程度上予以照顾。”
“哦！”沈卫民不冷不热，“我哥生前最孝顺，从来没短了我娘，这牺牲了倒是你们替他做决定了。”
“沈同志……”常副政委想开口，这咋能一样，要说这儿子孝顺父母，儿子没了，父母想的第一件事也应该是儿子的孩子，这咋还能想着分抚恤金呢。这还扯上到孝顺不孝顺上去了，
把这钱送回家老人家就能开心了？
沈卫民不想听这些，“听说组织上已经为台素华物色好了结婚对象，是你们物色的？还是她自己找的呢？咋？他们两个都需要有另一半来替自己分担，我哥牺牲还没公开告诉我们家属的时候，你们就替她想好了下家，工作效率很高啊！我哥在另一边不定多感谢你们呢。”
沈卫民嘴角含笑，看着在场几位脸色铁青，又加了一句，“有这工作效率，咋不睁眼看看这烈士的孩子在部队都过成什么样了？说出来真让我们这些家属寒心。”
本来大家都是很气愤的，他们这些人平常都是发号施令惯了的，就是副政委平常见惯了家属撒泼打诨的场面，也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你工作不力。但是听到最后几个字，他们都跟懈了劲儿似的，“让家属寒心”这几个字杀伤力可是极大的。
“我现在也不是在跟部队要说法，我知道你们都是大忙人，日理万机，为家国，为人民。我心里尊敬，但是我这人心小，撑不住船。这几天这俩孩子过的可不是人过的日子，还差点就沦落到到食堂捡人吃剩的去了，我这个做叔叔的瞧着心疼。
要是您是我，您怎么想？不是我有情绪，说实话，你们能为俩孩子做的有限，说到底要是他们留在部队，还是要靠台素华生活，但那是个能靠得住的人吗？在我哥和她的婚姻里，我是个外人，所以我不去评价他们夫妻两个如何如何。就看这些日子，她能让两个小的孤苦无依，无吃无喝，就不配为这个母亲，所以不如就让他们跟我走。
至于那些个组织上的安排，具体是谁安排的，你们把那人叫来和我当面对质。我倒想问问他，既然台素华已经和我哥递交了离婚申请，台素华现在又一心扑在别人家，这孩子为何还都得跟着她？
要是你们坚持说，这离婚申请没批准下来，他们就还是夫妻，那我就要问问了我哥还没牺牲之前台素华就一心照顾何团长一家，这算什么？要是这都被允许，我是不是可以上军区
法庭告他何红明破坏军婚？”
沈卫民一字接着一句的往外说话，步步紧逼，句句质问，让在场几个人节节败退。
程振华身后的勤务员张大嘴巴，下巴都合不上了。我滴个乖乖，李营长这个弟弟平常看起来乖乖巧巧，身子虚弱的恨不得走三步喘两步，这说起话来咋那么能呢？
“沈同志，你这话说的就偏激了。李营长在时，他们可没有丝毫逾矩行为，我们大家伙可都看在眼里。军队里有些好事儿的家伙，说出的话不经大脑，你听到的可不能全信。再说了他们……”常副政委想说什么，被傍边的周师长捣了捣胳膊，只能悻悻闭嘴。
“你说是就是，反正现在也回不去了，有没有的我也没法求证，不过结果总不会说谎，我只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众位不用和我打官腔，我一个老百姓也说不过你们，我要把孩子领家走，各位领导做决定吧，让还是不让？”
周师长和常副政委你看我，我看看你。
“实话告诉各位，你们和台素华现在说的再好听，承诺的再多，我都不信。我今早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两个小孩儿在河边搓床单儿，那么大点儿去河边没一个人管，在我们村里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就是你们说的照顾，这就是我哥牺牲后你们给予的照顾。你们忙，不可开交，我都离家，我就想问问都这个情况了台素华为何还扒拉着两个孩子不放？我不是无知青年，各位也不用想着忽悠我，你们说再多我也当放屁一样。”
“你！”周师长的警务员先忍不住了，一个毛头小子竟然对师长出言不逊。不过，他手刚伸向枪袋，就被后面程振华踢了一脚。
“能耐了！”程振华呵斥，“我看你是欠收拾，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吗？那是我们烈士的家属，你想干啥，我看你先给自己一枪还差不多！”
“滚出去！”周师长瞥了一眼，不耐烦的冲自己的警务员挥了挥手。
和人谈判，最怕遇到沈卫民这样的人。目的明确，寸步不让，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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