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小寻睁开眼,看到了医院的天花板,鼻间是他讨厌的药水味,耳边却是熟悉亲昵的声音:
“宝贝,看得见妈妈吗?”
“小寻?”
他想开口回答,喉咙却火辣辣的疼。
睁大了眼睛,看东西还是有些模糊。
纪小寻有些害怕,想伸手抓住爸爸或者妈妈,可凑过来的只有戴着口罩的医生叔叔。
带着橡皮手套的手执着医用手电,莹白的光照进他的眼睛里。
他下意识的闭了眼,黑白泯灭之间,之前的记忆全涌回脑海。
他为了抓那只小乌龟,掉到湖里去了。
有一个小男孩救了自己。
现在,自己在医院。
“晚上退了烧后就没大碍了。放心。”医生捣鼓完一系列必要的检查后,如是说道。
“谢谢医生!”宋婉道了谢后便冲至病床前,拉着儿子微微发烫的右手贴在自己脸上:“傻宝宝,你吓到妈妈了。”
纪小寻感觉到妈妈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滑到了自己的手心里,他动了动小手,替妈妈擦了眼泪,然后看向一旁的爸爸,沙哑着道:“...妈妈哭了,爸爸快安慰她。”
纪召庭此刻的心情其实跟宋婉别无二致,他也需要被人安慰。
亲生儿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差点溺水而亡,任是谁都受不了这种惊变。
好在是虚惊一场。
他坐到床边搂着后怕的妻子安慰道:“好啦,宝宝没事了,别怕。”
其实也是在安慰自己。
宋婉一个大小姐,这辈子就没受过这样的惊吓,把儿子送来医院的路上她就在想,如果小寻出了什么事,她也活不下去了。
刚才在急诊室外憋着不敢哭,现在宝宝醒了,她的眼泪就哗啦啦地往外跑,真不是意志能控制得住的。
“妈妈,我没事了,别哭了。”纪小寻看妈妈的眼泪有要水漫病房的节奏,便明白自己的一时贪玩有多让母亲担心了。
小小男子汉试图从床上爬起来,以证明自己真的没事了,可他右手还吊着针,一动就被爸爸按住了,父亲严肃地道:“好好躺着。”
刚才的动作之下,针在皮肉里摩擦得有些痛。
纪小寻怕疼,只好听爸爸的话好好躺着了。
宋婉这个时候也发泄好情绪了,自己止住了眼泪。摸着儿子额头,半严厉半心疼地教育道:“以后不许再一声不吭往外跑,也不许一个人去水边玩了,知不知道?”
“嗯嗯。”纪小寻乖巧点头,还做了保证:“有了这个教训,我以后都不敢贪玩了。”
认错态度极好。
“爸爸妈妈,我是怎么来医院的啊?我记得,是有一个人把我从水里救出来的。”
他之所以记忆深刻,是因为他从被救醒后就意识到自己被人亲了嘴——即使那只是在做人工呼吸。
可是嘴唇碰嘴唇耶!那不就是电视里演的亲亲吗?!
那个瘦瘦的小男孩按着自己的心口,做了好几次人工呼吸。
太过投入,以至于自己呼吸通畅,睁开眼睛后,对方还在继续的,按几下心口,再嘴对嘴地——人工呼吸。
近距离接触之下,纪小寻记住了这个小男孩的长相。
在他有限的词汇里,只能用“闪闪发光的小帅哥”来形容。
用最近看过的古装剧里的话说,那就是自己的小恩公了!
爷爷说了!知恩要图报!
纪召庭笑着道:“是有一个孩子救了你,你现在想见他吗?他们就在病房外。”
纪小寻双眼放光,期待道:“快让他们进来吧!”
要见小恩公了。纪小寻觉得自己不能躺着,这样不礼貌,便小声与宋婉说:“妈妈,我想坐起来。”
宋婉便小心护着儿子打点滴的右手,扶着宝贝坐在床上,又拿了一件针织外套给他披着——尽管是夏天,她也担心孩子会着凉。
纪小寻披好衣服,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然后冲爸爸比了个“OK”的手势。
纪召庭这才去开了病房的门。
江易山带着赵晴和江小樵走进病房。那个看着比自己大两三岁的男孩子手上还提着一个装乌龟的绿色盒子。
纪小寻满怀的期待与感激在看到来人后却落了空。
他清楚的意识到,进来的这个男孩,不是救自己的那个人。
进来的一家三口简单的做了自我介绍后,那男孩子自己往前走了一步,更靠近病床一点,然后友好地说:“小寻弟弟你好,我叫江樵。”他举起手中的乌龟盒子晃了晃:“这是你的小乌龟,我给你抓回来了。现在还给你。”
纪寻狐疑的视线落在透明盒子里的乌龟上,背着绿色小壳的乌龟确实是自己弄丢的那只。
“谢谢。”他拘谨地道了谢。不管怎么样,是对方把自己的东西还回来了,说谢谢是基本礼貌。
纪召庭接过这只戴着“罪魁祸首”帽子的乌龟,心里已经在想着吃掉乌龟的一百零八种方式了。
要不炖了吧,炖成汤营养价值高,可以给宝贝儿子补补身体。
乌龟回到自己手边,纪小寻也就看了两眼,而后便看着对面的男孩子,微微皱眉地确认道:“我爸爸说是你把我从水里救出来的?”
是一个带着怀疑的问句。
事实上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不是这个人救的自己,尽管他手上有小乌龟这个物证。
“是啊是啊,是我家小樵救了你。”这时候,男孩的母亲有些着急地回答道:“我们带着小樵去公园放风筝,风筝掉了他跑去捡,去了大半天才跑回来,风筝是没拿回来,却拉着我们跑到湖边,救了落水的你。”
这套说辞很有说服力。一家三口趁着假期出来玩,儿子调皮弄丢了风筝,跑去捡的时候刚好路过湖边,又刚好看到了落水的纪寻,于是跳下水救了人,又因为体格原因背不动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所以跑回去找父母求助,最终通过一家三口的努力,把溺水昏迷的纪小寻送到了纪家门口,救了纪家的金宝贝一命。
这份恩情,是江家一家三口都有份参与的。
纪召庭和宋婉对湖边的情况丝毫不了解,儿子被抱到家门口时宋婉才知道在短短的十分钟内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而纪召庭更是在公司被妻子的一通电话召唤回来的。
他们对当时的情况一无所知,此刻听到他们的话,自然就全信,看向他们的目光更是充满感激。
纪寻在落水被救后虽然只清醒了一小段时间,但那一小段时间里的记忆足够使他此刻保持应有的清醒与警惕。
他问那个男孩:“江樵哥哥,是你跳下水救我的吗?”
江小樵没有立即回应,似乎在犹豫,直到背后被妈妈不轻不重的戳了一下,他才点头:“是我救的你。”每个字都咬得极重,有意在强调着什么似的。
纪小寻看着他浑身干爽的着装,问道:“我中午被送到医院,现在是下午,在这之间,你回过家了吗?”
这回又是江母抢答:“没有没有,我们小樵担心你,在医院外面一直守着,说要见到你醒了才肯回去。”
江小樵干笑着应是。
纪小寻笑了一下,目光落在江家父母身上,十二岁的孩子,此刻的目光却是超乎年龄的冷静与锐利,他质疑道:“没回过家也就是没有时间和空间换衣服,我记得下水救我的那个人头发都湿了,身上的衣服不用看也知道应该是湿透了才对。”目光复又落在江小樵身上:“你的衣服平坦干燥,根本不像是被水弄湿过。你是不是说谎了。”
这个问题在纪召庭和宋婉听来,显得不那么礼貌也太过直白,这不是他们平日里教给儿子的礼节。而在江家一家三口听来,最后一句话就像是一根尖锐的针,狠狠刺了一下他们的脸面。
宋婉握住儿子的手,小声道:“不能这么说话。”可语气里并没有指责的意思,她只是觉得宝贝儿子此刻有些反常。
赵晴却立即有些怒意了,她搂过江小樵,冲着纪寻的父母,语气不善地道:“真是心寒,我家小樵救了人,一句感谢都没有,张口就质疑这件事的真假,纪先生,你们家平时的家教就是这样的?”
纪召庭面色不是很好看,这话不仅打了纪家的脸面,还骂了小寻。
但顾着对方可能还是恩人的份上,他也不好发作,正要出言维护自己儿子,病床上的纪寻又开口了,这回纪小少爷说得更加大声和坚定,他握住妈妈的手臂,认真地说:“救我出水的人不是他,我记得小恩公的长相,妈妈,小恩公很瘦,没有江樵这么...”
“胖”字纪寻咬得很轻,他顾着对方的面子,是凑到宋婉耳边,以说悄悄话的形式说出了这个形容词。
宋婉微微有些震惊,也小声与儿子确认:“宝宝确定么?”
纪小寻坚定不移的点点头。
母子俩忽然说起了悄悄话。
赵晴脸上的怒意更甚,很想大发一通火,硬是被纪召庭的目光压着不敢太过分。
刚才一直保持沉默的江易山才说了话:“小公子被救上来时已经神智不清了,认错人了也不是不可能,况且那只乌龟确实是小樵抓住的,这其实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们江家虽然不及纪家有声望,但也不屑做这种诓骗的事情,如果你们不愿意信,我们当然也不能强求了。”
说罢,便拉着江小樵和赵晴要走。
在事情还未完全确定的情况下,纪召庭可真是两相为难。
诚然,江易山所说的也有道理。
他拦住了江家三口,与江易山道:“你别误会,小寻没有恶意,我们也没有看不起江家的意思。之前许诺的合作也会继续按计划走。”
这个所谓的合作计划,是江易山在急诊室外旁敲侧击地和纪召庭提的。
在这座城市,有纪家的提携,一切事情都会变得无比顺利。
彼时纪寻还未从急诊室出来,纪召庭一心牵挂儿子,根本没有心思去细想,只随口应了好。
其实现在想起来,江易山在那个时候提这些要求,实在有点,不合时宜。
利益牵制住了江家人的“骨气”。
江易山这才驻足。
江小樵被母亲不着痕迹地推到病床边,十五岁的男孩露出一个中二十足的痞气笑容,轻轻碰了一下纪小寻的手背,说:“看在小乌龟的面子上,我们交个朋友吧,小寻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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