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即将来临，气温在节节攀升，酷暑指日可待，每天都能看到楼下来往的行人满头大汗，大家似乎都很忙，忙得像一群热窝里的蚂蚁。而雨轩和妈妈却整天无所事事，一个星期过去，母子俩每天除了相对而视，就是吃饭和睡觉。虽然雨轩一直在背英语单词，但仍然觉得如此虚度光阴确实令人不齿。更令人不齿的是，妈妈对满街的标语熟视无睹，对同乡们的风言风语充耳不闻；对家乡发生的这些对她们家十分不友好的异常或是敌意，她完全把它们当做是司空见惯的常事，完全是一副无所畏惧、不屑一顾的态度，完完全全地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她狰狞的面孔似乎在说：反正钱我都拿到了，至于你们想干嘛？随你们便好了。
雨轩夜不能寐，失眠一天甚过一天。在日出之前，她会像个贼似的静悄悄出现在空无一人的街巷里，沿路把所看到的横幅撕掉，然后在大家起床之前把它们扔进垃圾桶里；或是在晚上睡不着觉时，凌晨两点过后，偷偷摸摸跑出去，这时燕子要么不在家里要么喝得酩酊大醉躺在二楼的客厅上。
白天里她自然不敢堂而皇之出门，连买个菜也得鬼鬼祟祟，专挑中午时分，酷日之下骑着单车跑到镇里的市场。即便如此依然会遇到一两个熟人，然后看到他们比划着手指，对着她指指点点。她想，吴雨轩的大名早已在全镇声名远扬了。
一天深夜，凌晨三点多，她在通往六村村公所的小巷里“干活”，忽然发觉一个黑影在逐步向她靠近，幽暗的灯光下她瞥见一张再也熟悉不过的脸孔，于是胡蹦乱跳的心终于消停了下来。克新手中拿着两张被他撕掉的横幅，微笑着注视着她。
雨轩强打起精神，甩了下长发，笑嘻嘻地说：
“你好啊克新，谢谢你。原来是你在帮我，不然我还以为是老天爷在帮我撕掉这些--‘东西’。”
“没有--”克新停顿了一下，太久没跟她说话了，现在还真有些不习惯，“不仅我在撕，志诚和他妹妹、志诚阿嬷、还有老奶奶，还有其他一些人，我们以前的同学和朋友，大家一有机会都在帮忙撕掉这些肮脏的东西。雨轩，不是你一个人在战斗。”
雨轩忽地感到非常惭愧，为什么就没有想到都是大家在帮忙呢？老天爷？老天爷算什么？还比不过老奶奶一双布满皱纹的老手！
“谢谢大家，我不知该说什么好。”雨轩眼角泛着泪光。
“不要哭雨轩！这没什么好哭的，你一定要坚强，一直坚强下去。”克新认认真真地说，“但是雨轩，你不能再这么晚出门，这很危险。”
“可是我睡不着，我就想既然睡不着，那不如争取时间把这些标语撕掉，要是被我哥看到了，我真的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你知道他和我妈的关系一直很紧张。”
“没事的，雨轩。雨生哥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脆弱，而且现在快高考了，这个五一他肯定不会回家。可是你绝对不能再这样，你不知道吴芗丕已经回来了，他天天叫嚷着要--要对你--总之，你晚上不能再一个人出来，这些东西我来撕就好。”
“不是还有民兵巡逻吗？”
“他们不喝醉酒就万幸了，还巡逻！”克新笑着说，“总之，你得答应我，好吗？”
雨轩想起了几年前在竹林里发生的那一幕，那一天吴芗丕企图非礼她，每次想起时都是一阵心悸。
“冷吗？快回去吧，我送你回去。”
两人沿着小巷又撕掉了几张横幅。雨轩很好奇为什么有这么多标语，克新告诉她这些写满标语的横幅刚开始是几个跟燕子姨在政府门前抗议的村民花钱买来纸张请阿甘的父亲写的，后来吴建国这个老东西越写越起劲，如今是自掏腰包，在家中屯了一大堆五颜六色的纸张，没日没夜地写，吹嘘自己每日能创造一句新的的骂人不带脏话的金句。
“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们？”雨轩惊讶得浑身发毛。
“他恨透了那个弟弟，就是吴晧熙的父亲。他说他恨得咬牙切齿，他逢人就说如果法律允许，他准会提把菜刀把吴建军的头颅割下来，然后吊在竹子上烤，最后扔进榕江里喂鱼--对不起雨轩，我不该这么说的，吓着了吗？对不--”
“没事的，克新。我只是弄不懂这个人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暴戾，以前可是一个挺好的叔叔。”
“只是他的真面目没有暴露出来罢了。可能恨屋及乌吧，他那么恨吴晧熙一家人，连同也就恨上你们了。连三弟叔也拿他没办法。噢对了，三弟常常跟他后面，他贴一张，三弟叔就撕掉一张，有两三次两人还扭打在一起。到了。”
两人看着燕子面馆门前破旧的招牌，不禁感慨万千。两条灯笼早已被人毁掉，只剩下几掰残破不堪的变成米白色的灯纸；房门被喷上一个大大的圆圈，里头躺着一个歪歪斜斜的“拆”字。靠近一看，圆圈里画着一对男女，两人的头上各写着“吴晧熙吴雨轩一对狗男女”。
雨轩涨红了脸，顿时间不知所措，又不能撇下克新一走了之，便慌乱地四处张望起来。克新走上前，挡住了那副用圆珠笔画成的脏东西。看来雨轩是首次发现这个不堪之物。
“上次我怎么擦也擦不掉。”他战兢兢地说，“心想下次拿笔划掉，后来就给忘了。对不起--”
“克新，你没有对不起我。相反是我应该谢谢你。你等一下，我上去拿笔。”
雨轩刚出现在门口，克新便夺过她手中的水墨笔，几下就把它们涂掉了。雨轩准备走上楼来，克新喊了她一声“雨轩”--
她回眸一笑，回应一声“克新”，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然而这不是他想要的。
“克新？”她再唤他一声，“克新，你有什么要跟我说吗？”
克新像被扎了一针似地清醒过来，紧张兮兮地说：
“没，没什么。我只是想说，今晚你很美……”
雨轩马上想起了晧熙，刚跟他认识时他天天对她说“你很美”，后来--后来他似乎没有再说这句话了，是的，他再也没跟她说“你很美”--
“雨轩--”
她抖擞了一下，微笑地看着他，又抬头仰望夜空，万里一片黑暗。
“雨轩，刚看到你的第一眼，你真的很美。进去吧，等你关上门，我再走。晚安，祝你美梦。”
“谢谢，克新。晚安，美梦。”
雨轩走上楼梯，心想当克新跟她说“你很美”时，她却想起了晧熙，这对克新是不是很残酷很不公呢？她知道克新很喜欢她，如果没有晧熙的加入，克新一定会舍命地追求她，而她极有可能会不顾母亲的反对嫁给他。青春懵懂的时候，她就把志诚哥当做了梦中情人；即便如此，她依然认为嫁给克新的几率还是远远大于嫁给志诚哥的，直到吴晧熙出现在她的面前，她预设的人生轨迹才被推倒重来。
一个问题困扰了她一整夜：晧熙为什么后来再也没有跟她说“你很美”？为什么没再说呢？难道我变丑了？还是他的审美标准变高了？翻来覆去，辗转未眠，脑袋愈发的疼痛，整晚只听见母亲“呼呼噜噜”的打鼾声……
克新回到乡公所，激情丧尽，整个人瘫痪在脏兮兮的水泥地面上。其实他是想问“雨轩，你跟吴晧熙上过床了吗？”“当然啦你明白‘上过床’是什么意思。”，不过，
“今晚，你真的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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